【伪装者|楼诚】寒食(清水无差,短Fin)


【一】

明镜走后的第一个清明,明楼和明诚回乡祭扫。

山上坟头林立,祭者寥寥。天寒露重,明长官穿着阿诚头天晚上擦好的黑皮鞋,在及膝的荒草丛中走得一脚深一脚浅,阿诚拎着六嫂备下的纸锭和食盒缀在他身后。

今年开春以来,斗争形势更比往日严峻。明楼辗转周旋,一天到夜忙得脚不沾地。当初安葬明镜时的一应琐事亦由阿诚一人打理,明楼只在出殡那天扶棺到城郊的佛堂,之后就一直忙得撂不开手。可叹明大小姐傲了半生,去后竟和大汉奸汪芙蕖停灵在同一座庙里。

明镜刚走的那几个月,明楼像忘了自己还有书房似的,时常在小祠堂的烛下枯坐,一坐就是一整夜。明公馆的小祠堂里仍因循明镜在时的旧例,常年燃着上好的芸香,鲜果小点供奉不断。

不过小祠堂平日的供奉断不如今日的祭品丰盛。阿诚揭开食盒的盖子,热腾腾的香气扑面而来。六嫂花了大功夫,精心炮制出好些大小姐生前喜欢的吃食。

荤食有酱方、藏书羊肉和蒜子鳝筒。素菜简单,素什锦、长寿马兰头和小葱拌豆腐,三样都取好寓意。剩下青团和焐熟藕这两碟算是点心,共八样。

阿诚一碟一碟地往外端,明楼就跪在墓前一碟一碟地讲与大姐听。

“大姐,今天备的菜可都是您爱吃的。荤的三样,红白肉并一个河鲜,种类很齐全。”明楼玩笑道,“开春不久,羊羔还瘦着,我和阿诚在上海不曾有这样的口福。”

“素菜——让我看看。十全十美,福寿双全,清清白白。真好,真好。大姐,您以前说荤腥吃多了难免腻味,每月的初一十五家里总是要吃一次斋菜的。如今您不在了,可是到了那两天,阿香还是照样做斋菜。就跟您在的时候一样,什么都没变……”

明楼心里大恸,再说不下去。他抚着碑上镌着的字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随后强笑着继续道:

“大姐,咱家明台业已成家,算起来今年清明他该带那位程家小姐来给您上花坟的。他既不能亲来,就由我们两个代劳。您第一年到那边,一定有诸多不惯,是明楼不孝不悌,未能时时前来看顾。但是今年的形势对我们更有利了,我代表组织向您汇报斗争成果。”

明楼闭上眼睛,双手端端正正地放在膝头,心里默默细数这大半年来经历的事。只要这长夜一日不过去,他就一日不能在明镜的墓前堂堂正正地分说清楚,但他相信此刻只是在心里说,明镜一样听得到。

阿诚站在明楼身后,一面警戒一面将带来的纸锭串在一根麻绳上。明楼心中所想的桩桩件件,他自然一清二楚。当时是何等凶险的境地,事后想来不过寥寥数语罢了。





【二】

阿诚侧身躺在床上,极力压抑着喉间的哽咽,他知道明楼就在门外,因此不想在大节下为桂姨这桩事惹明楼挂怀。泪水从左眼滚进右眼里,他也不去擦。

约莫过了半刻钟,明楼放轻了的脚步声才渐渐走远。阿诚小心翼翼地松一口气,展了展紧绷的腰背。他睡得难受,也睡不深,一夜梦中浮出许多旧事。

明楼这习惯是十几年前就有的。

桂姨刚被赶走的那阵子,阿诚夜里还是时常做噩梦。明楼发现之后,睡前总要上楼来转转。听见阿诚屋里没动静,也就走开了;若有动静,他就在廊下站着,等到门缝透出的光熄了再轻声慢步地踱回楼下——也算是隔门安慰过这个便宜二弟了。

明镜掌家一贯恩威并重,立家法时说一不二,平时却是会温声软语哄幼弟开心的。明楼性子平和内敛,学不来自家大姐这一套,他不仅对阿诚如此,对明台也是如此。

凡明楼管教明台,必先虚张声势:

“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阿香,去院子里拿藤拍来。”

不用马鞭不用戒尺,偏偏用拍被子的藤拍,打起人来半点不疼,明台又在边上哭爹喊娘的,没等拍子落到屁股上,明镜就已经赶来回护了。明楼管教幼弟,素来雷声大雨点小,吓唬吓唬他而已。

明镜管教明楼可就没这般宽仁了。虽不能说动辄罚跪,一年里罚个那么一二次总是免不了的。有一回明楼竟跟着人上街游行去了,明镜动的肝火尤其大。

“大姐……您这是要我跪到什么时候?”明楼无奈地问。

“你长行市了!怎么跟姐姐说话呢?”明镜气得浑身发抖,一指躲在门缝处偷看的阿诚,“阿诚,你给我站在这看着他。跪不足四个钟头不许他回房间。”

阿诚每天白天和一群比他矮一截的孩子在蒙学里读书认字,晚上回家温习完功课,依例先整理一遍明楼的房间,务使窗明几净、纤尘不染,接着给他扫床铺被子、换了枕巾和沙发巾,收拢好换下的衣服,这才回房去,对外面发生的事还很懵懂。此刻他盯着明楼跪着的背影,看得眼睛都酸了,也想不通这个人竟会做错事。

“大少爷,腿麻了吧?”阿诚鼓起勇气,“可要我替你跪一会?”

明楼笑了起来:“要叫大哥,记住了?左不过你已经是我明家人,替我是不必的,但过来跪一跪也好。一直站着倒腿困。”

阿诚听话地走到明楼身边跪下,抬眼看去,这灵位上的字如今十个里他倒有九个是认识的。阿诚心里很雀跃,就盯着木牌上那寥寥的几个字一遍又一遍地看。明楼也不与他说话,垂着眼睛像是在想事情。过不多久,明楼感到肩上一沉,竟是阿诚歪着脑袋先睡着了。明楼失笑,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就任由他这么靠着。

明镜罚跪的时候自然给明楼备了软垫,阿诚那晚却是在冰冰凉的地板上陪他跪足了三个钟头还多一刻钟。回屋后脱了裤子在灯下看去,两个膝盖肿得红亮亮的。

——这却是明楼所不知道的了。

明楼不知道的事还不止这一件,比如他的二弟自留俄归来后就一直侧身而眠,明楼就不知道是为什么。

当年阿诚在伏龙芝就读时,宿舍的床全是长而窄的板条。加长是为了配合斯拉夫人种的高个子,窄却窄得不像话,一旦躺平便有半边身子是悬空在外的,翻身更是困难。明家家教严格,阿诚有样学样,睡姿和明楼一样恭正端谨,倒不至于掉下床去。初时甚不习惯,时日一久也就罢了。直到毕业那天,教官才告诉他们:

“平躺着把双手放在胸前,那是死人的睡法。我知道这么久以来每个晚上你们都睡得不舒服——我要恭喜诸位,因为这证明你们都还活着。”

从那以后阿诚就一直侧睡到今。

阿诚睡过去的时候已过午夜,醒时帘外仍是黑蒙蒙的。

他闭上眼睛,将白天要做的事事无巨细地过了一遍筛子。事有轻重缓急,但阿诚手上最重要的事却不能写在备忘录或是工作日志里,因此必须逼着自己一步不落地背下来。再睁开眼时窗外渐渐透白,院子里的鸟儿叫了起来。阿诚起身洗漱,穿戴齐整,为明楼挑好衣服,看天已大亮,这才下楼去。

阿诚在镜前伺候明长官洗脸穿衣打发蜡,明楼一面整理衣领一面说:“昨晚上又想什么心事呢,熬得眼窝子都陷下去了。还是为了桂姨的事?下午回来把她打发了也就罢了。”

阿诚本想说不是,转念一想,却冲着镜中的人笑了一笑,说:“好。”








【三】

阿诚头一次跟着明家姐弟回老宅是一个暖和的春天。明镜要去厂子里盘账,怕明台嫌闷,就让六嫂照管他们去庄上住几天。

六嫂陪着三兄弟到明家的田庄去,他们到的时候,庄户家的女人们都坐在麻石上打褂子,浅水里立着的白鹭正在啄鱼吃,湖面大得望不到边。天上半边火烧半边清冷,映着粼粼的水色,更显得楚楚动人。阿诚一眼就看住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地方,温暖又自由。

“喜欢吗?”明楼笑着问。

阿诚一时没有回答,但明楼知道他心里一定是喜欢的。

“这也是我明家产业,你若喜欢,以后常来玩也是可以的。”

阿诚的表情很欣喜。

明台一到田里就玩疯了,光着脚丫子在田埂上乱跑。

小少爷看见旁人插秧,他也讨了一把来跌跌倒倒地插。阿诚跟在后面,把他踩塌的那些稻秧子一棵一棵扶起来,口中还叫着:“小少爷,你当心点!”

明楼在远处施施然地开口:“说了多少次,明台小孩子家家的,你直接叫他名字就好了。不要整天少爷长少爷短,折了他的福。”

有庄户人家的孩子在塘泥里掏黄鳝,明台也闹着要玩。但这东西滑不溜手,寻常人拿它不住。阿诚怕小少爷踩进泥里拔不出来,也挽了裤脚脱了鞋袜下去看着他。小半天下来,明台是半条黄鳝泥鳅也没捉到,滚了一身的泥。阿诚倒帮六嫂摸了一盆螺蛳。六嫂说这东西砸开晒干了可以做饵食,淘澄一下晚上还能添个菜。

明大少爷穿着簇新的衬衫西裤和锃亮的黑皮鞋,支了把椅子坐在岸边读报。六嫂怕明台穿着湿裤子再着了风会生病,忙忙地把他抱下去换洗去了。阿诚一个人上得岸来,看见自己胡乱脱下的鞋袜都整整齐齐地搁在明楼脚边,脸上热了起来。

明楼看见阿诚裹了两脚泥,挽起的裤脚下面却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脚腕子,心里觉得很有趣,正想打趣他两句,却看见阿诚的双颊都红透了。明楼只好把报纸叠了叠装进衣兜里,正色道:“阿诚啊,你可以玩自己的,不必帮六嫂他们做活,也不必替明台收拾烂摊子。就是添乱也不碍事的。知道了没有?”

阿诚垂着手恭恭敬敬地应道:“是,大哥。”

第二天一早,小少爷一觉醒来不见了姐姐,一时犯了癔症,哭得山河色变惊天动地。六嫂急得没法子,只好去扰大少爷的清梦,请他过来安抚一二。

没曾想明楼到的时候,明台的哭声已经止住了,正伸着两个藕节似的白胖胳膊,让他阿诚哥给他套棉毛衫。明楼在门边看着,阿诚不过也只是个半大孩子,不比明台大多少岁,却把这小祖宗伺候得妥妥帖帖。不知道为什么,大少爷心里竟有股醋味。

用罢早饭,六嫂为逗明台开心,带兄弟三个去湖上荡荷船。她本就是渔家出身,船撑得很好。阿诚凑在近旁虚心地学,时不时请教一二,或是亲身试法。他又特地转过脸跟明楼说:“不为旁的,我略学一学,兴许以后用得上。”

明楼也不说什么,翻出一本杂志来靠在船上看。明台把手伸到水里,逗那些小鱼来咬他的手指。对面三五不时行来几条船,有村妇结伴夹泥种藕的,也有老叟在驯鱼鹭。

而阿诚所谓“略学一学”,掌篙摇橹、料理鱼虾、采菱角打荷叶,几天功夫全都学得像模像样。明家大少爷来这处庄子不知多少次,这些活计他是一样也不会的。

明台初时也对划船颇感兴趣,后来在浅滩上掏了几只蛋,被一只大白鹅追在屁股后面啄了一路,吓得小少爷再不敢近水,此后几天只在岸上招猫逗狗,由六嫂看着。

岸上人多,不比湖里清净。明楼好静,正好阿诚也学会撑船了,两个人一艘船,清清静静的。

阿诚摇着橹,明楼还是靠在船上看书。有时候他抬眼看去,就见船头的阿诚一下又一下、规规矩矩地划着桨,在温煦的阳光里站成了一棵笔挺的小树。

阿诚刚到明家来的那会儿,矮矮小小、缩头缩脑的,黄瘦的小脸儿、皴裂的红耳尖。站在芝兰玉树一般隽秀挺拔的明家大少爷身侧,像根没掐尖的小瓠子般不起眼,怪招人疼的。这二年眉眼都长开了,十分的可怜长成了七分的好看,还有三分仍是怯怯的,却惹人喜欢。

明楼见阿诚累了,就叫他停下来歇歇。阿诚便把小船撑进茭草和芦苇深处,有时一停便是大半天。明楼像变魔术一般再掏出一本书递给阿诚。四周静静的,头顶上只余方寸大的天空,耳边是远处湖面上宕开的渔歌。

傍晚天色渐暗,书上的字迹已分辨不清了。明楼放下书,仰面躺在船上,看天幕像块洗褪了色的旧布似的渐渐失去了颜色。月亮和星星爬了上来。

明楼有心逗阿诚玩儿,指着夜空中的星星对他说:“看见那个四角形没有?”

阿诚乖乖地说:“看见了。”

“这四颗星星叫做轸宿,《经天该》里说轸是朱雀尾巴。你听过朱雀不曾?”明楼坐了起来。

阿诚点点头:“自然听过的。”

明楼压低了嗓子吓唬他:“轸宿四星,主凶。你怕不怕?”

阿诚像是被他唬住了,亮亮的眼睛圆睁着,愣了好大一会,这才笑开了,说:“不怕的。我读托勒密的《天文学大成》,里面写过它,洋人叫它乌鸦座,拉丁名叫做‘Corvus’。这四颗星星旁边还有好些颗呢,只是因为不够亮,一时看不分明。”

明楼不常考校阿诚的功课,没想到他竟连这种书都读过了。

明大少爷轻咳一声,给自己找补:“阿诚啊,你聪明,学得快,记性又好得很。好好用功,将来一定比明台那个小宝货有进益。”

阿诚乖巧地应是。


“大少爷——阿诚——”

“大哥——阿诚哥——”

岸上响起六嫂和明台的声音,明楼顺势便说:“我们回去吧,迟了六嫂要去大姐面前告状的。”

几日后兄弟三人从庄上回了老宅,也不知明镜为何事绊住了,还不曾回来。

六嫂去后面烧火造饭,阿诚陪着明台玩。明大少爷竟把楼上一部老唱片机搬到院子里,在树荫底下支着椅子笃悠悠地听曲。一时不见阿诚,明楼就唤了一声:

“阿诚,明台在做什么呢?”

“在花坛里抠虫子玩呢。”阿诚的声音远远地从墙下传来。

“那正好,让那小子玩他的去。你过来稍坐坐,歇一歇。”

阿诚就过来了,坐在树下的一块石头上,看书。

明董事长回家的时候,一推开门看见的就是明台一个人蹲在花坛边专心致志地抠土,旁边地上盘着一条滑塌塌的蛇,胆大包天的小少爷竟一点不怵,把蛇当成蚯蚓在玩。

——两个哥哥一个也不见人。明镜一把把明台抱了起来,心头火起,气得倒仰。

“明楼?明楼!你给我过来!”

明楼和阿诚对视一眼,心道不好,三步并两步地就向外走去。

明楼绕过一道墙,看着明镜脚下踩着一条蛇,心里先是一惊。可是仔细看去,反倒是这条小蛇已经快被小少爷折磨得断气了。

“大姐不要动气,这是一条黑眉锦,没有毒。”明楼慢条斯理地说。

“你还敢跟姐姐顶嘴了?你们两个都是死人吗?放着明台一个人在这里玩这些东西?你这几天在庄上也敢带着弟弟玩这些东西?就算今天这条蛇没有毒,岂知明天不会来一条有毒的呢?咬到明台了怎么办?你说说看姐姐怎么可能不生气?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知不知道?”明镜连珠炮似的一串发问,明楼不敢再回嘴了。他瞥了身后的阿诚一眼,说:

“阿诚,去叫六嫂取点雄黄过来,撒在这附近的草丛里。”

“大少爷……”阿诚在原地踌躇。明镜不在的这些日子主要还是他在照管明台,若有失察,也该由他来担责罚,实在不该算在明楼头上。

明楼像知道他的心思一样,催着他快走:“别磨磨蹭蹭的,快去。”

阿诚心知留在这里他和明楼都没有好果子吃,少不得又一通好骂,只得去了。

明镜看着他把阿诚支走,倒骂不下去了。

“明楼,姐姐知道一时照管不周全也是有的。但是明台和阿诚既然已经成了咱们明家人,那就是你的亲弟弟。明台尚可由姐姐亲自照拂,那阿诚呢?阿诚是你自己捡回来领进门的吧?”

明镜拍了拍大弟弟的头:“你以为养个弟弟就是添双筷子那么简单?阿诚要是个小囡,你宠着护着些也能保他一生平安顺遂。可他偏偏是个男孩子,还这么聪明。念书识字你可以不管,那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呢?你做大哥的该不该教,该不该管?今天所幸明台没事,就揭过去了。下不为例,以后可再不许这样。”

“大姐教训的是。”明楼垂着头听训。

明楼对大姐明镜的教诲一向是心悦诚服、言听计从的。唯独这一次面上虽答应着,心里却忍不住犯嘀咕。

——原来添个弟弟还要费这许多心思的?早知如此便不捡他回来了!

不过明大少爷的这点不满在晚间阿诚过来为他打扇赶蚊子扫床铺被放纱帐备新衣的时候,很快就忘到九霄云外了。

阿诚跟他的大少爷道了声晚安,轻轻掩上房门。天上星在闪,廊下蛙在叫,他心里很快活。若人这一生命里真有凶星,那他的凶星一定就是明楼了,阿诚想。

此后半生前程莫问,一力追随,死生不负。









【四】

明楼跪在明镜的墓前,絮絮地陪她说了不少话。

阿诚一直站在旁边守着,等明楼说完,他才扶着明楼站起来,自己走到坟前跪下。

“大姐,大哥和我来看您了。明台不能来,但会有那一天的。您放心。大哥刚才说的那些事就是我想说的了,唯独还有一件,我得单独跟您交待……我和民立中学的金老师,没成。”

“是阿诚对不住您,惹您在那边还要继续为我们操心。”阿诚咬了咬嘴唇,继续道:“不说那些,阿香让我给您捎句话,她说她也想大小姐想得紧,前儿还梦见陪您搓麻将呢。”

他说着就笑了,明楼在他身后也掌不住笑了一笑。

阿诚摸了摸坟头,看土还很新,知道不必再添。其上生出的几棵杂草被他一一伸手捋去。出门时走得急,忘了戴手套,这草叶子锋利得紧,割破了他的手。

平日里处理文书时被新纸割了手也是有的,阿诚倒不觉得如何疼,反倒是明楼抓起他的手腕,翻过来细瞧——手心几道浅浅的红痕,丝丝往外渗血。

“不小心。”明楼责备地看了他一眼。

阿诚有些局促地摸了摸鼻子,转身将方才串的纸锭挂在墓沿上。他和明楼都不再说话了。

过了小半日,他二人方并肩下山。上山时只顾埋头看路,下山时才发觉漫山坟茔之多,令人脊背一凉。然而冢上荒草没膝,竟多得是无人祭扫之墓。

回头望去,只有风将明镜坟前祭飨的香味吹得老远,长长的纸锭在飘荡。












风雨梨花寒食过,几家坟上子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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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梨花寒食过,几家坟上子孙来。”——高启《送陈秀才还沙上省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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